命运对12岁的男孩张新伟似乎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。这位家住伊春市桃山林业局的六年级小学生却历尽坎坷。小新伟5岁时爸爸就被一场飞来的横祸夺走生命，妈妈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，突发精神分裂症，整天东跑西颠、喜怒无常，由于无钱医治，多年来被病患无情地折磨着。
但是不幸还未结束，平日同自己生活的爷爷张宝祥，感到自己无法撑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，竟自私地抛下孙子和疯儿媳，仗着每月2000余元的退休工资，到十余里外的郊外另起炉灶，从此把亲人视同陌路人，不再来往。无奈，小新伟和疯妈妈只有投靠年迈的外婆艰难度日。
外婆名叫李秋云，今年69岁，皮肤黝黑、背脊驼的很低，蛛纹密布的脸上剥蚀着岁月的风尘与沧桑。五年前，老伴去世后，独自居住，生活十分拮据。小新伟母子俩的投靠使本来就很困难的老人更是雪上加霜。小新伟的爸爸死亡后，多亏原单位每月发放的500元生活费和李秋云老人微薄的生活低保费，否则一家三口真无法生活下去。
外婆家的可以用“家徒四壁”来形容，一所破落低矮的草屋显现着主人的清贫。屋内唯一的家具是与她相伴多年的一对木柜。周围邻居们早些年家家都用上了液化气，唯独她家还用柴草灶做饭。为了维持这个风雨飘摇的残破家庭，为了给外孙攒够下学期将要读中学的书费，为了使疯女儿和苦命的外孙早日从贫困和悲伤中解脱出来，李秋云老人不顾自己年事已高，每天佝搂着腰，拉着两轮车去大街小巷捡破烂换钱。一角钱、两角钱……哪怕是一分钱，换回来的毕竟是全家人的饱暖，是外婆风烛残年的期望。
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。小新伟10岁起就会帮外婆料理家务，拎水、拾柴、烧饭，还经常只身一人把自己走失的疯妈妈从十几里外的村屯找回来。繁重的生活担子，早已从小新伟那枯黄的脸蛋和小手上刻画出来，在他身上也无法找到一丝朝气蓬勃的生机。
转眼到了小新伟上中学的年龄，尽管学校同意免收了小新伟的学杂费用，但秋云老人为外孙攒的书费、校服费、保险费用还远远不够。为了把这些费用给外孙按期交上，全家人更加省吃俭用。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去单位领取生活费了，因为这笔钱存在单位总比按月取出来放在家里不慎花掉把握。只要外孙上学的费用有了指望，李秋云老人再苦再累也值得。
开学的前几天，外婆领着外孙去小新伟爸爸生前所在单位领取生活费，刚一进财务室，出纳员就说你们三个月的生活费让小新伟的爷爷全部支走了，并拿出领取单让老人逐一查看……
天哪！丧尽天良的张宝祥本有退休工资，多年来从不过问自己亲孙子和疯儿媳的生活，却贪婪地把单位给小新伟母子俩的生活费全部掠走，天理何在？1500元钱是小新伟步入学堂的期盼，也无疑是他和疯妈妈及老外婆全家的救命钱啊！
李秋云老人当即领着外孙到十余里的郊外找到小新伟的爷爷，哪想到道德沦丧的张宝祥却说该生活费是儿子死亡后，自己应得的份额。对孙子和李秋云老人的一再哀求毫不在乎，表示拒不同意把该款返还。
后经李秋云老人多次讨要，小新伟的爷爷总是以种种理由加以拒绝。善良的李秋云彻底失望了，不善言语的小外孙也变得更加孤独。
贫困，让小新伟与学校无缘。手捧入学通知书，可怜的小新伟泪流满面。回到家，他偷偷地把通知书塞在柜底下，懂事的孩子决心不再念书，他要和外婆一起捡破烂挣钱，一起攒钱为妈妈治病。他知道年迈的外婆也不堪家庭重负，也不愿再看到外婆的脊背驼的更低了。
小新伟没有迈进初中大门，这一年他才12岁。
2015年冬季来临，李秋云老人并没有摆脱家中的困苦，低矮的草房依旧经受不住凛冽的寒风，屋内十分清冷。望着蜷缩在炕头上的小新伟母子俩，年近七旬的老人两眼饱含着辛酸无助的泪花。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？失学的外孙何时再登上学校的门？
当李秋云老人听说法院能管家庭纠纷，老人迷茫的心不由地震颤。一生从未进过法院大门的她，决定运用法律武器代替外孙把小新伟的爷爷告上法庭，为外孙母子俩讨回一个公道。
法院很快受理了这起案件，并且全部免去了李秋云老人的诉讼费用。
作为案件的承办人，我从接到案卷的那一刻起，心中无不为小新伟的不幸所牵挂。我想，假如我的孩子因贫困而失学，当家长的又是怎样的心情？假如我的孩子和小新伟一样饱受着饥寒的煎熬，我将是怎样的悲哀……
阅完法定代理人李秋云老人为原告小新伟求人写的诉状，我立即带领书记员小刘去原告小新伟家进一步了解情况。
来到小新伟家，已近中午。李秋云老人听说我们是法院的，情绪格外激动：“法官啊，孙子告爷爷实在是太丢人，可我一个孤老婆子领着一个疯女儿和一个上不起学的外孙子，生活确实困难，真没有办法啊！他爷爷独身一人，国家每月给他2000多元的退休金，不仅不抚养自己的孙子，还把单位给他们母子俩三个月的生活费领光，现在外孙连中学也念不起了，今后的日子让我们三口实在难熬，请法官为我们做主啊……”老人悲诉着，蛛纹般的脸上老泪横流，蓬乱的白发根根颤动，看了叫人心酸。
我一边听着老人近乎可怜的请求，一边向老人讲解有关法律规定，并答应立即处理此案，绝不拖延。
离开小新伟家，中午已过，我和书记员小刘顾不上回家吃饭，又立即去被告家送达起诉状等法律手续。
被告张宝祥听说孙子在法院起诉了自己，异常恼火，对我们送达的法律手续置之不理，拒绝在送达回证上签名，并扬言这是自己家内部的事，不用你们法院来管。
开庭的日子到了。没到上班时间，原告小新伟和驼背的外婆已在法院门口等候多时。大冷的天，老人的银发被寒风吹的遮住了脸，小新伟时而搓着皱裂的小手、时而捂着冻的发红的耳朵，两只有神的大眼睛不时闪动着期待的目光。
我分析，被告到庭应诉的可能性不大，如果按缺席审理，不仅调解不了家庭纠纷，反而激化矛盾，容易形成案子结了，事情未能解决。于是，我当机立断，决定带领书记员和原告方当事人一同到被告家开庭。
我们驱车来到被告家，被告张宝祥刚刚起床，炕头堆放的几个白酒瓶子还散发着扑鼻的酒气……
因陋就简，庄严的国徽摆放在柜子的正中，不大的饭桌成了我的审判台，围观的几个邻居们也自觉成了本案旁听者。
法庭进行到调查阶段，原告小新伟的外婆口述了原告的诉讼请求，除要求被告返还支取的生活费共计1500元外，被告每月还应从退休金中支付相应的资金作为原告的抚养费，直到孙子小新伟年满十八周岁为止。
轮到被告答辩的时候，被告昂着头缄口无言，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。
我义正辞严：“被告张宝祥，原告张新伟是不是你的亲孙子？”
“是”，被告看我态度严肃，回答不由自主。
我随即把原告出具的被告在单位领取三个月共1500元生活费的证明摆在被告面前：“原告的生活费是你领取的吗？”
在证据面前，被告仍在狡辩：“是我领取的又怎样，这钱早已被我花销了，生活费不光属于孙子的，也有我的份。”
“无耻”，李秋云老人悲愤了，“张宝祥，你儿子死后的不长时间，你看到儿媳妇疯了，孙子又是累赘，你为了减轻负担，自己搬出去躲避。这些年你从不管儿媳和孙子的死活，你知道我是怎样把外孙带大的吗？眼看外孙上中学了，孩子却因交不齐学费而念不起书。我从早到晚靠捡破烂维持老少三代人的生活，你却在这里成天喝大酒。我问你，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、有没有一点亲情？……”未说完，李秋云老人哽咽了，旁听的群众也纷纷同情地擦着眼泪。
被告的头渐渐低了下来，似有良心发现，似在追忆不该发生的过去。
“我错了……”被告的口气是那样的微弱。
我看时机来临，穷追不舍：“被告张宝祥，人生在世，有很多东西可以不在乎，可良心不能不讲，你的孙子因家庭贫困交不起读书费用而辍学，你现在是张新伟第一个有监护权且有抚养能力的亲人，你要摆正在家庭中的位置。今天为拯救一名失学儿童，你必须当庭把支取的生活费如数还给原告，并保证今后让张新伟完成学业”。
我向被告讲清了法律政策，又设身处地的为其说明利害关系，被告终于心服口服，立即把1500元钱交到小新伟手里。
“孙子，爷爷对不起你娘俩，亲家，请你多多原谅我，这些年让你受苦了……”简短的几句话，让在场人感受到被告的悔过和真诚。
经依法主持调解，双方当事人自愿达成协议，被告张宝祥每月从退休金中支付原告张新伟抚养费400元，此款一直到原告能够独立生活时为止。
心，被暖热了。善，被点燃了。我仿佛看到了眼前的一线曙光，看到了小新伟将要重新背起书包欢快地跑进校园的身影。
当小新伟被久违的爷爷拉着手依偎在一起的时候，我第一次看到孩子那稚嫩纯真的笑脸。
当李秋云老人与我们分手，再一次流下热泪的时候，我从内心默默地为她祝福。人间自有真情在，愿您老人家安度晚年，不在为贫困伤心流泪。
户外的天气尽管寒冷，却有家一样的温暖，严冬的季节尽管漫长，却有春天在等待。
小新伟，和煦、明媚的春天离你不会太遥远。
作者：黑龙江省伊春市桃山林区基层法院 王存国
文中人物为化名
